这是一起并不罕见的抚养费纠纷。但在梳理这个案子的千头万绪之间，我不停地问自己：这个世界上，还有多少孩子，在父母离婚后被裹挟着参与到无休止的监护、抚养、探望的诉讼纷争中？身为少年法官，除了依法公正高效审理案件，我能不能多做一些？为这些夫妻离婚后常见的纠纷诉讼画上句号，哪怕画上一个休止符。帮那些还没有成年的、家庭破裂的孩子们，暂时创造一个相对祥和的环境。因为，他们的世界里，太需要一张安静的书桌了。
直到今天，这个问题还时常萦绕在我的脑海中，即便小欣（化名）的抚养费纠纷案件已经圆满调解并代执行。
法庭上的针锋相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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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和小欣妈妈离婚不离家，离婚后我们和孩子还共同生活，我已经承担了各项开销，凭什么还向我索要抚养费！”
“根本没有离婚不离家一说，小欣跟我单独居住，小欣爸爸只是偶尔陪孩子吃饭！”
“我母亲照顾小欣这么长时间，你权当看不见是吧！退一步说，凭你一个人的收入，能支撑孩子这么大的开销吗？！”
“孩子过去的花销全是我一人承担的，我现在要的抚养费已经在离婚协议约定的基础上大幅降低了！”
这是小欣诉父亲抚养费纠纷一案的庭审现场，双方诉争的抚养费横跨十年之久、数额高达百万余元。剑拔弩张的紧张情绪、七嘴八舌的争执声充斥着整个少年法庭。
十年的纠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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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欣父母在十年前协议离婚，约定小欣由母亲抚养，父亲每月支付小欣高额抚养费，房产归小欣母亲。父母离婚后，小欣和母亲居住在二楼，一楼则由父亲继续居住。父母离婚后，小欣的奶奶、姥姥姥爷还是一如既往地轮流来北京协助照顾小欣的饮食起居。双方相安无事地过了十年，小欣也从小学考入了知名中学。
但从2023年开始，小欣父母因为房产问题产生了争议，矛盾就此点燃，小欣相对和谐的生活局面一下被打破，小欣母亲也负气地带着小欣搬离了原住所。之后，小欣母亲以小欣作为原告提起了本案抚养费诉讼，要求前夫按照十年前离婚协议的约定，支付上百万元抚养费。
小欣父亲主张其和小欣母亲是“离婚不离家”，协议离婚后他本人和家人与小欣母亲之间还存在大额资金往来，并且奶奶也一直在协助照顾小欣，因此认为其已经履行了离婚协议约定的支付抚养费义务。诉讼中他还专门申请小欣奶奶出庭陈述多年的照顾事实。
小欣母亲则主张两人之间的经济往来并非抚养用途，离婚后这些年都是自己在负担小欣的生活学习支出，小欣奶奶的协助照顾并不能代替小欣父亲的抚养责任，因此坚决要求小欣父亲按照每月1万元的标准支付离婚至今十年的抚养费。
不甘心的法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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通过审理，本案事实能够基本还原，判决方向也渐渐明朗。
“下判很容易，但一旦这个判决下去，会不会影响小欣和父亲还有奶奶之间的亲情互动？小欣今后的人生路上，会不会少了来自父亲及其家人的关怀和祝福？”
“过去十年的抚养费纷争解决了，但今后的抚养问题呢？会不会无休无止？”
这样的想法，让我迟迟无法下笔去写这个判决。
“再努努力，兴许还有一线转机！”我决定再给自己一点时间，也给小欣这个已经解体的家庭一点时间。就算努力无果，也不枉此心……
峰回路转的结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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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打包解决这个家庭关于孩子抚养的纠纷，既解决现实问题，也一揽子解决孩子今后的抚养问题！”
定好调解方向，接下来就是不胜其烦地来回沟通，面对面调解、背对背调解、线上调解、线下调解、电话调解……所有我从“师父”那里学到的调解本事，全都甩了出来……经过数不清次数的沟通，小欣的父母终于达成了基本调解方向。案件处理出现了转机。
接下来更具体的细节问题，我交给了法官助理李珊。年轻的法官助理，担起了努力弥合重构一个破裂家庭关系的重任。还没成家的她，此刻俨然成了诉讼双方的“情感导师”，句句在理、句句触动当事人心中最柔软的部分。双方很快定下了调解协议内容，小欣的父亲支付过往十年来的抚养费数十万元、今后每月支付小欣一万元抚养费……
“小欣的父亲答应调解，当时就支付三十多万的抚养费，剩下的部分半年内一定付清！小欣奶奶当庭保证每月1号按时给小欣打抚养费！”
李珊向我汇报调解成果时，既兴奋又略有得意。她让我想起一句话“这世界总有人缝缝补补……”而我们就是那个缝缝补补的人。
还没结束的故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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案件虽然调解，但工作还不能停。
纷争失和的父母、濒临破裂的亲情，这些其实都是小欣今后成长道路的“雷点”，稍有不慎，她的家庭矛盾还有可能重新点燃……
本案结案时，恰逢最高人民法院发布《关于在涉及未成年子女的离婚案件中开展“关爱未成年人提示”工作的意见》。我深受启发，在调解基础上，按照这份文件要求，向小欣的父母发出了二中院未成年人民事案件首份《关爱提示书》，提示小欣父母正确履行抚养、教育、监护职责，告诫监护不力所应承担的法律责任等，督导他们当好合格家长。《关爱提示书》结尾，还叮嘱双方继续维系好孩子与老人之间的亲情纽带。
这场跨度十年的抚养费纷争，至此画上圆满句号。
舐犊情深，亲慈恩重，父母家庭是子女坚实的后盾、温情的港湾。但离异家庭孩子们的后盾可能不再那么坚固、港湾也不再那么宁静。他们需要更多的帮助和支持。
涉未成年人家事案件，从长远看可能影响一个孩子的一生、几个家庭的安宁。弥合情感裂痕、修复亲子关系，为未成年人创造更加健康、融洽的成长环境，少年法官能做的，还有很多很多……
案后的无尽杂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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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欣的抚养费纠纷案件算是圆满解决了，但除了小欣，还有多少个像她一样离异家庭的孩子，还身陷在家事纠纷的“泥沼”中呢？
家事纠纷，既要解决好“案结事了”的问题，更要解决好“人和”的问题。只有人“和”了，既往的矛盾纷争才能平息下去，才不会“此案结，彼案生”。涉及未成年人的家事纠纷尤其如此。
对于一个孩子来说，降生到这个世界、父母婚姻的破裂、原生家庭的解体……这些都是他们不能左右，但又着实与他们息息相关的。未成年子女无法左右父母的感情婚姻，无法决定家庭内部的利益和情感纠葛。作为孩子，他们只能被动地接受，接受父母分手、接受家庭解体，甚至接受被卷入到父母离婚后的一系列诉讼中。
在以往的案件中，有的夫妻离婚多年诉讼从未间断，抚养、监护、探望……他们在庭审中大多声泪俱下地痛陈对方过往的种种过错，痛陈这段婚姻给自己带来的伤害。但他们往往忽略了，“诉讼接力赛”背后，最受伤的也许还不是大人，而是那些在大人情感夹缝中被来回扯拽的孩子！
每当面对一个个离异家庭衍生出来的民事纠纷诉讼，特别是在想到这些案件背后的那些孩子，我和我的伙伴们总是想多做一点、再多做一点。哪怕明知大人之间的陈年宿怨无法在朝夕间修复，哪怕知道自己的努力可能也只是徒劳，但就算累到精疲力尽，我们也还是会继续坚持。
只愿这些孩子们，走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，耳畔充盈的是鸟语是花香、是亲人们美好的祝福，而不是大人们此起彼伏、撕心裂肺的争吵；只愿这些孩子的世界里，能放下一张安静的书桌。
愿家事安宁，人间无讼。
文源：北京二中院
